前言
众所周知,不列颠这个国家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无可匹敌的岛屿”。他们拥有我们称道的“品位”:因为起居室中央,即目光汇聚之所在,颇富戏剧性地兀然立着大石头制成的橱柜。架子上陈列着磨好的饰以圆圈和螺纹的石球,以及带有阴刻线条的陶盆和陶罐,其口沿镶嵌着贝壳或饰有锯齿状的图案,架子上还陈列着骨头做成的项链和饰针。
历史的对话
凝视着这些远古时代幸存下来的物品,就是直面历史上的这一伟大悖论:所谓历史从来就是异乡人和本地人间的对话。过去,特别是像史前奥克尼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很可能是外邦,然而,它莫名地使我们觉得自己从前曾亲临此地。因此,尽管忠于职守的历史学家会拒绝去想象自己置身于一群新石器时期的奥卡德斯人当中,但行走在这些合乎生态经济的房屋之间。
它们建造在奥卡德斯先民自己的有机垃圾堆上一一这是些软体动物的遗骸和堆叠一一我深切地感受到,这是个栩栩如生的微型世界—一他们吃得饱住得好。而根据当时的标准,这就是富足。当时的工具都是由动物骨头或奥克尼的灰色砂岩打磨而成的,其粗糙自不待言,因此建造这样的住房肯定需要无数工时;而要建造矗立在布罗德盖得用于宗教仪式的巨石圈就更耗费人工。
巨石圈是由多个村落的人聚集起来共同兴建的,用来标记季节更替,为丰年或免除灾难而感谢神祇。因此我们能确定像斯卡拉布雷这样的地方并不只是与世隔绝的渔民和农人的聚集地,这里的人们属于更大的族群。这个族群足够复杂,能够召集大批劳动力和工匠,一起来修建这些纪念碑,最终将其竖立起来。因为死者为大,必须让他们安葬在适当的长眠之地,新石器时期的建筑师和工匠们最辉煌的成就就是建造集体坟墓和死者陵寝。
这些和克里特岛的米诺遗迹、古罗马人入侵前的伊特鲁里亚遗迹一样庄严肃穆、美轮美奂。它们过去是,现在也是不列颠的“金字塔”;此外,它们和我们同样低调,只在内部散发魅力;至于其外表,从空中俯瞰,麦豪石室只是个不起眼的土丘,隆起在大地上。需要下葬时,村里会派人来搬掉封闭墓室入口的活动石板。一股地下世界的阴湿霉味,这是死亡通道的入口。尸体就由人或拉或推着从这个入口进入地下墓室。
考古发现的奇观
甬道建得窄小低矮,长30英尺,搬运尸体的人在石头甬道里行走十分艰难,只能深弯着腰,这也许是在对死者致敬。一年之中,只有在冬至日,暗淡的光线才能照射进来。尸体在高大的墓室里以站姿竖起,逐渐向上收小的墓室拱顶和北方的天空一样漆黑。有些墓室装饰着精美的涡旋纹或云纹,仿佛涛涌风驱。9世纪时,维京人来盗过墓。否则,里面满室都会是珠宝饰品编成的花环围绕着死者,恭送他们上路。还有陪葬的狗和鹰的尸体。劳赛岛附近的米德豪的那些墓室里,死者的尸体被放在整洁的小隔间的石头架子上,身体如胎儿般蜷曲,膝盖靠在胸部,宛如等待重生。
在其他地方,比如麦豪石室,位重者享受特殊待遇被葬在侧墓里,出口通往主墓室;而奥卡德斯的一般民众的尸骨被放到一个公共的瓮罐里,里面塞满了无数前人的尸骨,在去往新石器时期的身后世界里,这里真是个拥挤的等候区。斯卡拉布雷人的生活想必延续了几百年无大改观,人们在前人的尸骨堆上建起了新房,这片小小的领地慢慢升到海平面上。
但是,公元前年左右,岛上的气候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冷、更潮湿。红鲷消失了,奥卡德斯人失去了世世代代享有的稳定环境。田地荒芜,农人和渔民迁走,留下了他们的石头房屋和墓地,被泥炭、流沙、青草层层覆盖。直到维京人一一他们天生有一个强盗鼻子,敏于劫掠之事一一非法挖掘或砍杀进来,这些伟大的墓葬兀自安存,但尸骨散落遍地。
接下来,不只是苏格兰,整个不列颠都爆发了长达数百年的抢夺肥沃土地的斗争。到公元前年左右的铁器时期,不列颠不再是大家曾经浪漫想象中的完整的森林王国,绵延不绝,从康沃尔一直到因弗内斯,森林毁灭速度之快,不列颠像块拼布一样,一片片地裸露出来。在这些裸露的土地上用简陋的铧犁耕种收获着豆类和谷物;间或有些低矮的灌木丛,庇护着打猎游戏中的动物,特别是野猪;同时树林成为铁匠铺炭薪的来源,它也提供当时绝大部分人居住的圆形茅屋和房子的主要建材。事实上,那时不列颠国土的地貌已经和年后我们今天坐在飞机上所看到的几乎一样了。
不管怎样,还是有个很大的不同点。古罗马人入侵前的几个世纪里,对于可耕地的需求压力最大时,农民得到有效保护的需求也大增。铁器时期不列颠到处都是庞大的山丘堡垒,农民因此得到他们需要的保护。今天在汉普郡丹伯里的斜坡台地和多塞特的梅登堡还可以看见这些堡垒。挖开的壕沟、木栅栏和宽阔的土堤组成同心圆保护着氏族首领的高位重权;或者,如果周边有大量的易于开采的石头,砌筑的堡垒石墙厚数英尺,其上种荆棘;或者像苏格兰和威尔士,由不开窗的史前圆形石塔守护,塔身高达数英尺。
如今在设得兰的穆萨和奥克尼的格尔尼斯这样的偏远地方尚存此类石塔。只是,在守备森严的高墙和台的栅栏后,世俗生活并非惶惶不可终日。铁器时期的不列颠在最终被古罗马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前,是个活跃而不断扩张的社会,耕地和牧场托庇于山丘堡垒在墙外开花。在很多堡垒里面,军事化角色渐渐退化;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现代城市的雏形,有些不再设防,甚至更进一步,绝大多数地方可以辨认出街巷、宗教场所,还有大量的铁匠铺和作坊。作坊里源源不断地打造金属制品,都是供精英们使用的饰物:臂带、别针、扣花和磨光的镜子;当然,还有不列颠武士登上双轮战车时必需配置的重装备:剑柄、带有如舒展的羊齿类植物图案的角盔;或者风格令人诧异的青铜马,一脸天真可爱的悲苦,仿佛很多因打斗的糟糕表现而消沉面对生活的屹耳驴。
这些部族间不仅交战,也彼此进行贸易往来。这些精致的工艺品,过去史学界曾认为是公元前年左右,经由凯尔特人的一次大迁徙从中北欧带过来的,启发了蒙昧中的不列颠岛原住民向更先进的文化发展。但现在我们知道了这种有关武士、德鲁伊特祭祀和艺术家的先进文化是同一时期在不列颠内部发展起来的,这些先进文化有引入,也有输出,在岛上按南北纵向划分的贸易地带之间进行:从西苏格兰和威尔士一路往南,直到布列塔尼;在英格兰东南和高卢北部与低地国家互通。
远古的神秘符号
因此,从各个主要方面来看,它都是不列颠的本土文化,也不是随征服或殖民而来,它和欧洲大陆同时演化。当然,铁器时期的不列颠,是在已定居几千年的遗址上繁衍成长起来的。尽管巨石阵和墓塚至少在此之前年就建造好了,并成为不列颠的地标,现在看来,古罗马时期也仍然在这些地方进行宗教活动。那么,这就是文明吗?历次入侵的古罗马历史学家们,从恺撒本人到塔西佗对此一点都不认可,因为“文明”就其定义,意味着住在城市里。尽管古罗马人把不列颠部落的不设防城市中心叫作“城镇”,但按照拉丁标准,它们还只是原始的抹灰篱笆墙、茅屋的木头据点,远远落后于地中海的石砌城市。
恺撒和塔西佗简略地把蛮人勇士记载为未开化部族,他们在战斗中冲到罗马人面前,身上涂着鲜艳的蓝色颜料,手里挥舞着长枪和刀剑,敲着战鼓,吹着战斗的号角,嘴里不知所云地叫喊着。这种情形和维多利亚帝国的战士描述非洲和印度的“原始”敌人类似。但是,设想一下,当古罗马人看到以下这些东西时,会认可它们事实上就是艺术品吗?皮克特人留下了非凡的手工艺品,留下了震撼人心的石刻,上面刻有鸟、公牛、鱼等符号的象形文字,类似雕带的地方还刻有穿着宽松长袍、留着胡子、裹着头巾的勇士的浮雕,这些勇士看起来好像完全是从亚述直接运过来的,而不是泰河河谷本地产物。
安格尔西岛上有令人难以忘怀的石制人头雕塑:远古的神秘微笑,眼窝深陷,眼睑半闭,表情高深莫测,恍如沉浸在祈祷中;鼻子扁平,脸颊宽阔,一副中了魔咒般的表情,酷似古罗马人在希腊半岛或伊特鲁里亚遇见的古代地中海典型半身像。罗马人也许不屑承认这些是艺术品,特别当他们注意到雕塑的头顶被挖走后成了摆放祭品的地方。因为这可能恰好证实了他们从罗马世界稍微开化点的野蛮人那里听来的恐怖故事,就是斩首献祭一一更不要提仪式上的牺牲和溺杀一一是不列颠宗教的固有特征。也有些土著甚至相信,除非迅速埋掉而且最好是埋入深井,否则割下的头颅会一直想方设法回到他们被割离的躯体上。
那么,为什么罗马人想要去不列颠这个世界的边缘地区?尽管塔西佗迷恋不列颠黄金国,但假如不是罗马国内胶着的政治形势,像恺撒那样精明的指挥官绝不会因为这个岛屿“值得征服”的说法,冒险挺进不列颠。公元前1世纪中叶,恺撒和庞培、克拉苏共同执政,他们之间钩心斗角。如果恺撒一举拿下不列颠,无疑他将在“三巨头”中脱颖而出。而恺撒也并不纯粹是以外来者的身份上岛的。很有可能是不列颠部族派代表邀请恺撒做和平调停人、仲裁者和君主,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如果臆断不列颠的两大部族头领肩并肩地在悬崖边共同抵御恺撒这个拉丁入侵者,则是与事实相悖的。
这两个部族一一位于今天哈特福德郡的卡图维勒尼和埃塞克斯郡的特里诺凡帝不断扩张,气焰嚣张,极具威胁—一被位于他们南、东、西三个方向的很多其他部族视为眼中钉,招来罗马人并与之结盟不失为一种抵挡方法。毕竟,随恺撒一起首次出征不列颠的是阿特雷巴特人国王科密乌斯,他肯定给恺撒吃了定心丸,描述了过于美好的前景。远征不列颠并非冒失之举,也不是罗马军团给黑暗的野蛮人带去文明之光。相反,罗马人很清楚不列颠的情况一一它有温润的冬季,富足的食物供给,当地原住民乐于相助一一还有,恺撒很可能觉得这只需要小规模行动,炫耀一下武力优势,而不是大规模的殖民,不列颠就唾手可得。
罗马阳光普照,恺撒大权在手,一直所向披靡,他想象只需略施小技就能捡个大便宜;野蛮人见到罗马军团亮锃锃的盔甲和鹰旗,就只能乖乖地排队投降了。而至于那些贵族喜好的挥霍无度的生活与奢侈排场,罗马人也投其所好,向那些识相的王亲伸出橄榄枝,送上珍宝,而不是战场上的标枪。其中的代表人物应该是阿特雷巴特国王维里卡的继任者托吉杜伯尼斯,他对克劳狄入侵负有间接责任。托吉杜伯尼斯很可能在罗马上过学,知道享受罗马式的生活。罗马入侵后,大家叫他提比略·克劳狄乌斯·托吉杜伯尼斯不列颠大帝,这个称号反映了此君身为罗马傀儡的身份。他对罗马的忠诚也许反映在奇切斯特附近的菲什本一座特别建造的宫殿里,地面用非常漂亮的彩色马赛克装饰。
结尾
直到今天,大家能想象到的是,这类房子更应该位于拉丁姆的橄榄林里,而不是出现在南当恩斯的梨树果园里。托吉杜伯尼斯并不是唯一一个审时度势,考量自己和本部落最大利益的头领。罗马人一路打到北边,都得到了当地首领的资助,首领们把这种联盟当作加强而不是削弱自己权力的机会。据4世纪时的罗马历史学家尤特罗庇乌斯记载,公元43年,克劳狄乌斯入侵时,奥克尼国王选择了投降。但是这个说法似乎牵强,直到本世纪末在格尔尼斯发现了一种已经失传的罗马双耳细颈椭圆土罐的碎片,这才坐实了投降之说。
现在我们知道,和南方的山丘堡垒一样,本地统治者都深知自己的利益何在,铁器时期的北方史前圆形石塔堡垒也变成了罗马的皇宫。不列颠部落首领分化后,罗马军队才得以一路横扫整个岛屿,一个个地收拾顽抗的首领。库诺比莱纳斯的一个儿子战死,另一个儿子卡拉塔克斯,丢弃科尔切斯特城,向北退却。克劳狄乌斯骑着大象,在科尔切斯特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经过短暂修葺后的科尔切斯特,成了罗马时期不列颠的模范:城市中心长长得笔直的街道,令人望而生畏的石头墙,城里集贸市场、巍峨的教堂、高大的雕塑。这里也许不是不列颠的第一个城镇,但肯定是第一个城市,它同时具有罗马和不列颠的双重特色。
参考文献:
《英国史》《大英帝国衰亡全史》